杨过没见过父亲一面。这是他最大的遗憾。渴望有一个父亲的心结非常强烈。
老天爷没有辜负他,除了生父,还赐给他另外两个爸爸。一个是义父欧阳锋。一个是对他有培养之恩的郭靖。
这三个爸爸,折磨了杨过半辈子。
首先是杨康。
杨过有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心愿,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爸爸来保护、爱护自己。极度渴望父爱的杨过,少年时代一直在困境中度过。这是他乖张性格的来源。
同时也是他维护这个只存在于梦中的父亲的原动力。
但杨康的真实面目是个认贼作父、重利轻义的大恶人,与杨过想象的大异其道,这就注定了,杨过必然要经历一个打破美好期望、重塑对父亲认识的痛苦过程。
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虐心。
别说杨过自己难以接受,就连母亲穆念慈也从不忍心说出真相。郭靖几次不愿向杨过吐露杨康的死因,也是同样的道理。怕杨过接受不了。
但杨过还是通过一麟半爪的信息了解到父亲的死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得不到父爱的怨怒,叠加在父亲被人所杀的仇恨上,让杨过极其悲愤。
可是他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待他恩重如山的郭靖。
这位当世大侠,不仅无条件地接纳他,培养他,为他谋求出路,同时还是一位“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正义化身。
从为父报仇的角度,杀郭靖理所当然。
然而拜黄蓉教他学四书五经所赐,杨过对于公理大义非常明白,杀郭靖这样一位英风高义的人,他下不去手。
甚至有两次他明明已经能够杀死郭靖,却终于反手救其一命。
例如这段描述:城内城外乱成一团,杨过心中也是诸般念头互相交战,一时盼望郭靖就此陷没在乱军之中,一时又望他杀退敌军。当两军激战之际,杨过心中也似有两军交战一般,眼见郭靖身遭危难,他上升下降,再上再落,这两下起伏只片刻间之事,杨过心中却已转了几次念头:“他是我杀父仇人,我杀他不杀?救他不救?”
父亲给杨过带来的纠结,直到他人到中年之时,方才解开。
杨过偶然路过嘉兴铁枪庙,通过柯镇恶之口,才知道了父亲当年卑劣的行径。
其实之前杨过也隐隐知道父亲并不十分好:
他自小想像父亲仁侠慷慨,英俊勇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突然要他承认父亲是个坏人,实是万万不能。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早已隐约觉得父亲远远不及郭伯伯……
评判的标准,自是公理大于亲情。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杨过真正知道父亲的原貌后,才终于把心头那副沉重的担子放了下来。
他的处理方法是,给亡父立个碑,然后施施然而去。
虽是生身之父,却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屈辱与遗憾,那么就不要让他再影响自己的生活了。
义父欧阳锋是杨过生命中一段无厘头的遭遇。
欧阳锋的出现,暂时满足了杨过寻求父爱的愿望。
杨过自幼孤苦,欧阳锋十分怜爱他。他身中冰魄银针剧毒,被欧阳锋所救。欧阳锋倾心以待,黄蓉却对他处处设防。两相对比之下,杨过感情的天平迅速倒向了这位从天而降的义父。
桃花岛上杨过以蛤蟆功击伤小武,其实正是杨过内心状态的外化。
满世界的人都嫌弃我,只有义父是我的依靠!
只是欧阳锋的人设,又打中了杨过的痛处:为什么我认了个干爹,又是个千夫所指的大坏蛋。
所以尽管这个义父千般好,等杨过长大后,越来越觉得有点不对味。
特别是在华山绝顶遇到洪七公后,杨过被对方的正气凛然所慑服。两相对比,欧阳锋的形象更加相形见绌。
杨过幼年时,为了保护欧阳锋,不惜伤害照顾过自己的柯镇恶。
洪、欧阳比武时,杨过却全然没了偏袒之心。
终杨过一生,再也没有练过蛤蟆功。
那位曾经突然给过他父爱的怪人,退回了陌生人的范围。
郭靖才是杨过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郭靖对杨过的关怀和厚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女儿。
郭靖一生中很少与黄蓉产生意见分歧,但在抚养杨过的问题上,郭靖罕见地向妻子求情,甚至产生了要把郭芙许配给杨过的想法。
为了让杨过出人头地,郭靖亲自带他上终南山拜师。
杨过在武林大会力克霍都和达尔巴,郭靖欢欣异常。
杨过犯了师徒成婚的伦常之忌,郭靖也如同教训子女一样痛斥其非。
诸般行为,都活脱脱是父亲对儿子的做法。
而郭靖也当着众人之面明确地说:我待你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聪明如杨过,不会不知道郭靖的心思。
郭靖满足了他对父亲的所有渴望:英雄无敌,仁义为怀,侠名远播,天下敬仰。最最关键的是,郭靖对他真的视若己出。
有这样一个英雄父亲,是多么幸福的事。即使有欧阳锋神功瞠乎其前,杨过见识了郭靖的绝艺之后,也是佩服的一塌糊涂。
就差对“郭伯伯”喊“爸爸”了。
只是那股浓浓的孺慕之情,被杀父之仇阻断,他如鲠在喉,无法表达出来。
然而郭靖的侠义精神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无时无刻不在作为鲜明的道德标杆激励着他。
杨过嘴上不认郭靖的好,内心却始终无法抗拒他的父爱。
刚开始,他的行为还只停留在江湖义气上。为了解救程英陆无双,不惜和李莫愁激战。黄蓉身陷厄难,他顾念幼年教育之恩,也奋不顾身的相救。
到了中年之时,杨过虽然身在江湖,行为却愈发和郭靖接近。
他率领江湖豪杰烧了南阳蒙古大军的粮草,暗中揭破霍都的阴谋,帮助黄蓉的丐帮度过危机,还大张旗鼓地号令各路隐逸之士,为郭靖的爱女贺寿。
到了最后,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现身襄阳城下,手刃蒙哥汗,给郭靖帮了一个天大的忙。
杨过与郭靖后来虽然极少有直接交谈的机会,然而父慈子孝,已是跃然纸上。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刻,杨过才终于明白,谁才是他人生的父亲。
作者:票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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