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天下五绝”均为一派宗师,各人虽脾性、气质不同,但均自重身份,待人接物时,至少在表面上都讲究悠然有礼。不光王重阳、黄药师、段皇爷如此,即便是欧阳锋在言语行进间也颇有雅态。
不过,他们中有个特殊,那就是洪七公。与桃花岛主黄老邪、西域白驼山主欧阳锋、大理国君段皇爷、全真开派祖师王重阳不同,北丐洪七公是个草根英雄,他是个乞丐头子,读书不多,滑稽玩世。
也正因此,洪七公在“五绝”中最为言语直率。他敢说真话,急眼时还骂人,不光骂小辈,他连“五绝”中的东邪、西毒也敢骂。
1.
洪七公最早亮相,是在被黄蓉美味诱引、传授郭靖武功期间。那一个多月,郭靖在学“降龙十八缺三掌”时,因资质一般、领悟力低,时常被洪七公骂到狗血喷头。
“傻小子,你摇松树干什么?捉松鼠么?捡松果么?”
“你满头大汗练了这么久,原来连这点粗浅道理还刚想通。可真笨得到了姥姥家。”
“没出息的东西,人家打你,你抵挡不了。老子救了你,你又要饶人。这算什么?”
“这人资质太笨,老叫化有了这样的笨弟子,给人,面上无光!”“老叫化从来不收徒弟,这种傻不楞的小子谁要?”
——哈哈,洪七公对郭靖的嘲讽,实在是嘴下不留情。
2.
骂归骂,卷归卷,作为长辈的洪七公其实对郭靖、黄蓉有发自内心的喜爱。这天,他主动跑到桃花岛为郭靖求亲,不想正遇到欧阳锋也来向黄药师求亲。于是,洪七公又嘴不留情了。
“老毒物,这不干你的事,你别来横里啰唆,你打叠好肚肠喝喜酒罢。”
“你这侄儿人品不端,哪配得上药兄这个花朵般的闺女?”
“西域老毒物口是心非,天下闻名。你说甘拜下风,那就是必占上风。老叫化倒不大相信。”
“黄老邪,谁听你鬼话连篇?你明知我徒儿傻气,不通诗书,却来考他背书,还把死了的婆娘搬出来吓人,好不识害臊!”
3.
如果说,洪七公上面的言语重在据理力争,还算客气,那下面这次,他可真开骂了!
嘉兴烟雨楼,郭靖因误会黄老邪杀了自己五位师父,而黄老邪又因气傲不肯解释,加上全真六子欲报谭处端之仇,欧阳锋出来瞎搅和……眼看局势大乱、不可收拾,洪七公站了出来。
因此前所中欧阳锋蛇毒加毒掌未解,洪七公此时身上全无功力,无奈之中,他选择在言语上吓住几方。于是,一场连卷带骂的好戏开唱。
“眼前个个是武林高手,不意行事混帐无赖,说话如同放屁。”
“老叫化最怕耳根子不清净,但想时候还早,尽可在这儿安安稳稳睡个懒觉,哪知道今儿一早便听得砰砰嘭嘭的吵个不休。又是摆马桶阵、便壶阵啦,又是汉子打婆娘、女婿打丈人啦,杀猪屠狗一般,闹得老叫化睡不得个太平觉。”
“王重阳一归天,全真教的一群杂毛闹了个乌七八糟。……王重阳没留下什么好处给我,全真教的杂毛死光了也不放在老叫化心上,可是我倒要问一声:你们订下了比武约会,明儿怎生践约啊?七个死道士跟人家打什么?”
“老叫化放个屁也比你(欧阳锋)说话香些,不帮就不帮,你准能胜么?”
“傻小子,你(郭靖)的狗爪子没给黄老邪打断罢?”
“黄老邪,江南六怪英雄侠义,你干么杀害无辜?老叫化瞧着你这副样儿挺不顺眼。”
“你(欧阳锋)是说人话还是放狗屁?”
4.
面对洪七公的连卷带骂,包括欧阳锋、黄药师在内,众人都乖乖听着,并不怎样,这自然是因众人慑于记忆中九指神丐的高超武功,但更重要的是敬重北丐洪七公的侠义威望。
关于洪七公的侠义,举几个例子说明。
第一、即便是自恃多才、世人全不入其眼的黄老邪,对洪七公也好生敬佩。桃花岛三道试题求亲之后,黄药师对洪七公道:“七兄若肯在此间盘桓,咱哥儿俩饮酒谈心,小弟真是求之不得。”洪七公听他说得诚恳,心下感动,说道:“多谢了。就可惜老叫化生就了一副劳碌命,不能如药兄这般消受清福。”
第二、离开桃花岛时,周伯通执意要坐那艘新船。洪七公听黄药师屡屡出言劝阻,知道此船有异,但侠义的他,不肯让当时身上有伤的周伯通独自冒险,便选择了与其同乘凶船。
第三、大船失火及海上漂泊时,洪七公曾三次救了欧阳锋性命:一次见他为着火大帆罩住,洪七公将船帆拉开;一次见粗大铁链砸向欧阳锋,洪七公徒手相救,手被烫伤;一次是欧阳锋落在海中奄奄一息,洪七公令郭靖、黄蓉将其救出。
5.
洪七公的侠义之举多多,其江湖名声在“神雕”时期,远胜黄药师、一灯、欧阳锋、周伯通等同辈高人。
《神雕侠侣》中,丐帮新旧帮主交替大会上,一名老丐道:“洪老帮主有令,命我传达。”帮众听了,登时齐声欢呼。他们十多年未得老帮主信息,常自挂念,忽闻他有号令到来,个个欣喜若狂。人丛中一个乞丐大声叫道:“恭祝洪老帮主安好!”众丐一齐呼叫,当真是声振天地。呼声此伏彼起,良久方止。
杨过见群丐人人激动,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心想:“大丈夫得能如此,方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洪七公早已不是丐帮帮主,却仍是这天下第一大帮无可替代的精神领袖。
此后,大胜关英雄大会上,群豪更是共推洪七公为武林盟主,以尊其号令共抗外辱,“武林高手,自来以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为首。中神通重阳真人仙去多年,东邪黄岛主独来独往,西毒非我辈中之人,南帝远在大理,不是我大宋百姓。群雄盟主,自是非北丐洪老前辈莫属。”
——此时的洪七公已在与欧阳锋力战多日后气衰而亡,但其英雄传奇仍为江湖人士称道,其侠义精神仍是一杆至尊大旗。
6.
其实,洪七公最为慷慨激昂的一次呵斥别人,是在二次华山论剑前夕。
那次,来华山欲夺天下第一的裘千仞,斥责一灯大师、周伯通、瑛姑、郭靖、黄蓉、渔樵耕读等人道:“若论动武,你们恃众欺寡,我独个儿不是对手。可是说到是非善恶,嘿嘿,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皱一皱眉头的也不算好汉子。”
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不想,洪七公突然现身,慨然应道:“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这番话大义凛然,裘千仞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自古邪不压正,侠义如洪七公者,自然浑身正气、不怒自威、令人敬畏。
《射雕英雄传》重在写侠写义,其时郭靖尚在成长期,侠义大旗便由北丐洪七公担起。而且,洪七公的侠义精神,直接影响到郭靖,特别是“一生杀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之语,更是破解了郭靖关于习武、杀戮、生死的困惑。
也许,正因洪七公在前,郭靖才终成“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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