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像一座另类的湖心岛。穿着一件雪白色欧式睡衣的堡主老召和一身白色西装桃花岛的岛主丁总,两个男人绅士风度般站在古堡塔楼最高处举着白色高脚酒杯,身后就是三角形白色尖顶,身前无边无际的白雾在挣扎在翻滚。雾湖,一片重重围困的白色雾湖。白色,象征着清高和冷峻、孤寂和恐怖、绝望和虚无。
做噩梦的第二天,桃花岛岛主丁总来书法家兼诗书画学会会长的古堡主人老召的刀口岭上做客,和诗人兼小说家兼老恭一样不请自到,属于不速之客。与其说来做客,不如说来一个精神交流。
老召目视前方虚无缥缈的世界,对丁总一语双关地说,丁总啊,看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实不相瞒,我这个古堡内设有神堂,供的是关公。只要我在山上住,那一缕缕香火不断,新鲜供果不断,对关老爷的内心忏悔不断。为什么呢?因为咱是一个被世俗隔离和遗忘,或者说边缘化的人。只有不断地自我救赎跟现实中的我和解,别无抉择。
丁总若有所思地说,召会长啊,你说得对,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精神状态的我跟现实中的我和解,唯一的救犊之路。坦率地讲,我的内心世界,就和眼前的大雾,一团团理不清地缭绕,一抓又什么都抓不住,虚虚的,空空的。一个噩梦,这两天一直在纠缠着不放,我悄悄地吩咐我的服务生两个小姑娘到湖边烧了一些黄裱纸,替我磕了头,还是纠缠。
只要丁总一闭上眼睛,那条大鳄鱼,人首鳄身从湖边向丁家三进宅爬来的大鳄鱼便朝他张牙舞爪地逼近。从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丁总还没有见过暗红色的鳄鱼,更没有见过鱼身人首的鳄鱼。不知何时,萌萌那女子的头移植到鳄鱼的身体上,在许多人由人变成魔鬼的年代,她却与众不同的变成凶残的鳄鱼,不甘心肉体死亡地卷土重来,向他这个度假村老板桃花岛岛主讨索血债情债财债。在丁家老宅院,他这个当年小饭馆小老板一个咸鱼翻身,狼狈不堪地滚到地上,捣蒜似又是磕头又是做揖。嘴里还念念叨叨,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有钱,就拿钱还;没有钱,拿情义还;,没有情,拿力气还;什么都没有的话,只剩下拿命偿还的一条路可走。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迟早要还的。等他再睁开眼,那大鳄鱼已经转身离去,它的身后跟随的小鳄鱼,像道上跟随黎哥的小兄弟,一条一条的,湿漉漉的,黑色的。一瞬间,他对自己说,行走江湖不长眼啊,自己怎么会惹上这么个女人,这么一条红鳄鱼啊?
几年前,丁总背着柯尼达照相机,照相机的长镜头和秘密武器似身体一侧一摇一晃,去远离平阳府古城的一个大山脚下镇子上采风,这天,村里人赶集市。逢集的镇子大街上有唱戏的有耍猴的,还有交易农产品的,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小说家兼诗人老恭说过一番话,对这番话爱好文学和摄影艺术悟性高的丁总非常认同:真正艺术,并非给读者和观众讲一个感人故事,民间说书先生讲故事更加内行和煽情。其实,有味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里一个个细节。创作民俗摄影作品同样道理,放大的细节比画面连接的情节还耐人寻味。细节,捕捉细节就是捕捉人性的斑点。
那天,他从长镜头捕捉到一个唱“苏三起解”的白衣戏子。
晋萌萌走完台,到后台换衣服,该她演的角色包括跑了两次龙套,主角配角的都完成了班主事先安排的戏务。突然间,她感觉有点累,想到场子四周透一透空气。
一出来,就遇到具有骑士风度的绅士、或者说具有艺术家风度的企业家。
事实上,当时丁总还在街头开小饭馆,玩得还不够大,不过,几万块的照相机长镜头配得起。毕竟,做了好几年的生意,比一般的人口袋里鼓了点。有眼光的丁总瞄上那千亩桃林,桃林所处位置也高,如果上游水库把这个桃林所在村子一淹一泡,村里人再一迁,你真的是天助他也。当然,当时他只是想一想而已。梦想,就是像他前些年看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里黄药师桃花岛归隐一样,当一个桃花岛岛主,背靠几公里外刀口岭办一个度假村,与世无争的桃林,香气四溢,绿水环绕,多美啊。
梦想还是梦想,丁总不想骗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当晋萌萌问他,大哥,您是个摄影师?丁总笑了笑,把镜头对准面前这个没有来得及脱下戏装的白衣女子说,勉强算是吧,准确的说是一个发烧友,喜欢玩拍片子。晋萌萌不甘心,跑江湖唱戏,阅人无数,应该不会看走眼的,大哥,您要不就是一个小老板。这下,不会否认了吧。一句话,逗得姓丁的哈哈大笑,老老实实承认,是的,一个小饭馆小本生意的小老板。
丁总,姑娘,你知道我在乡下拍片子最怕遇到啥?遇到毒蛇,一见那玩意腿肚子都会抽筋儿。
萌萌,大哥,你知道我在江湖上演戏,最怕碰见啥?碰到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鳄鱼。
丁总,姑娘,这个是我的名片,日后如果到平阳府闯荡,需要帮忙时,记着找我。
萌萌,大哥,我收好您的名片。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和大哥还是有缘。
拍了几个镜头,丁总答应,以后有机会给她送照片,一定还有那一天的。晋萌萌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丁总的背影,喃喃地说,大哥,我等着你——
古堡上,望着充满虚幻的云雾,老召问丁总,丁总,半天一声不吭,在想什么呢?——我估计也问不出真言,除非酒后——看来,艺术家有艺术家的孤独,企业家有企业家的孤独。百年孤独,这个书名马尔克斯那个哥伦比亚人起得太好太绝太妙啦。百年,并非一百年历史的孤独人的孤独,而是永远的永远的永远,永无尽期,就像我们要追寻的天际,这个星球上没有天际。
丁总沉吟片刻,故作镇定地说,没有想啥,就是想找那喝一杯白兰地。他在想,可能,这就是知己朋友,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肩并肩赏雾赏花赏月饮酒聊天,其实,没有说几句话。仿佛什么都说了,什么又都没有说,一切都在心灵默契不言中。
蓦然,冷不防古堡主人老召冒出一句,丁总,你在什么时候认识萌萌的?难道,比老秦和我还早?老召心想,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比老秦认识萌萌认识得早,说不定老丁更早呢。
丁总说,过去,我不认识她,就是来我们桃花岛度假村打工的一个女人,一个员工、一个戏子。
老召说,不瞒你说,昨天晚上我梦见萌萌姑娘来找我伸冤,穿的衣服稀奇古怪,像一条湿漉漉刚上岸暗红色鳄鱼。
一听,风度翩翩的丁总浑身一软,如画家老秦那天在桃花岛会客厅溜椅子下那样,一堆泥地瘫倒在地。手里的高脚杯,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大雾涌近,那碎片崩溅到雾里,老召老丁一对惺惺相惜的朋友,距离很近,却模模糊糊影影绰绰谁也看不清谁。
大雾中,软绵绵丁总用尽全身力气,仅吐出一个字,冷……
(未完待续)
崇山隐士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f/13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