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中,盖因黄药师性格的乖戾,对封建礼法的不屑,对世情的诸多不满,导致了他的“东邪”体质,有些许个人精致主义,有些许忧国忧民,有太多的孤冷清高。黄药师虽是江湖人,却从来看不上江湖。
由此,也导致了黄药师师徒间关系的复杂。
黄药师有六位弟子,分别是曲灵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武罡风(武眠风)、冯默风。其中的关键是梅超风。可以说,之前的黄药师虽对朝廷不满对世人不屑,对徒弟还是相当好的。
在黄药师的保护下,桃花岛简直是一个江湖乌托邦,习武修文,琴棋书画,谈笑风生。正因如此,我们在读小说时会觉得:黄药师的徒弟虽然被师父逐出师门,可无论哪一个,都是想回去的。桃花岛诸子在江湖上如雷贯耳,若依他们内心来看,皆是“巨婴”般的存在。
一切由梅超风入桃花岛说起。
梅超风原名梅若华,父母双亡后被伯父伯母以五十两银子(宋朝民间银子交易并不普遍,为简便直观,作者以银两作为通行货币)的价格卖与上虞县蒋家村蒋老爷做丫头。梅超风生来貌美,蒋老爷很是喜欢,难免动手动脚,恰巧被大太太撞到,遂以恶毒的语言和歹毒的手段,要毁了梅超风的容貌,直至置于死地。又是恰巧,黄药师偶然路过,救下了梅超风。
这段情节里有两个细节,第一是蒋老爷对梅超风动手动脚,梅超风“觉得好笑”。我们既可以把这当作梅超风的不谙世事,也可以把这当作她无奈下的小心机。第二是黄药师带走梅超风时给蒋老爷扔了一百两银子,双倍于梅超风的身价。说明黄药师并不是不讲理之人,世人对他的误解,更多的是他不愿意随波逐流。
梅超风来到桃花岛,此时黄药师并未娶妻,已有了五位弟子。若是一般的门派以入门前后顺序排序的话,梅超风是小师妹,黄药师却以年岁论,让她排在曲灵风和陈玄风之后,做了老三。
这一年,梅超风十二岁,陆乘风十岁、武罡风和冯默风更小,曲灵风二十七岁,陈玄风十四岁。以梅超风的经历来看,除曲灵风外的其余人等,怕是都有段悲惨的身世。
黄药师弟子中,最类他的是曲灵风,或许是曲灵风年岁大些,入门早些,在梅超风口中,此刻的他已经是文武全才,会会画画,会诗词,也经常代替师父教师弟师妹武功。
三年后,梅超风出落得楚楚动人,师徒间的矛盾也来了,更确切地说,是黄药师、曲灵风、梅超风和陈玄风之间的感情纠葛。
先是曲灵风。他发现了黄药师的某些状态和闲暇时做的诗词,由此联想到欧阳修和其外甥女的传言。他对梅超风透漏了一些风声,也是有双重意思的:一是他自己爱慕梅超风,二是自认为发现了师父的端倪,吃了醋。
曲灵风和黄药师年龄相差最小,人聪明,武功强,在桃花岛时期,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亦师亦友。黄药师的身世他知之甚详。黄药师乃浙江世家子弟,其先祖自宋太祖朝一直封公封侯,都是大官。到南宋高宗年间,他爷爷因为岳飞申冤得罪了赵构和秦桧,被杀害,家人贬谪到云南。黄药师出生在丽江,极为聪明,不仅饱读诗书,还练成了武功。
文武双全的黄药师说要推倒宋朝,和家人发生争执,被逐出家门,回到浙江西路老家。归乡后的黄药师不安分,砸明伦堂,和官府作对,以至于朝廷派兵捉拿,不得。在江湖上有了偌大的名头,号“邪怪大侠。”
梅超风和陈玄风走到一起的原因,据她自己阐述,是因为陈玄风的岁数与她相差小,有共同的爱好和语言。而且,在师父、同门尽皆“雅人”的桃花岛,陈玄风性格比较粗犷,说话直来直去,敢爱敢恨。
在梅超风十八岁那年,她已经清楚地明白了曲灵风的心意,这会儿的曲灵风成过亲,妻子去世,有个小女儿。梅超风躲避曲灵风的爱意,被他记恨。一天晚上,曲灵风刻意去抓陈玄风和梅超风的的现行,和陈玄风发生争吵,打了起来。
黄药师知道后,发了脾气。他倒不是阻止徒弟们的感情,而是生气曲灵风借用他的名义。黄药师说过这样的话:“我如派你打人,是我吃醋了。”随即打断曲灵风的双腿,将他逐出师门,送回临安府。
至此,黄药师不和梅超风说话,也不和陈玄风说话,也不传他们功夫,他去了庆元府、临安府,两年后给他们娶回来一位师母。师母和梅超风同岁,属猴,比梅超风小几个月,肤白貌美,不会武功,喜欢读书写字,可能是年岁相近,师母对梅超风很好,不似长辈,更像闺蜜。
看到这里,我们明白了,黄药师对梅超风是真的有别样情感的。他在婚后酒醉说过:“再没人胡说八道,说黄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吧?灵风呢?我不怪他啦!他人好了吗?腿怎样了?”
他娶妻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黄药师虽“邪”,与伦理纲常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娶来的妻子,更像是梅超风的替代品,更像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摆设。当然,在其后的岁月中,黄药师和妻子情深意笃,那是另外的话题了。
黄药师的一番话,吓坏了陈玄风,他果然是个鲁莽之人,心眼也不大。两个人偷《九阴真经》半卷逃跑,成了黑风双煞。陈玄风的“鲁莽”是有由来的。他发现黄药师对他不似从前,玩起了不说话的冷暴力。曲灵风之前说的话他或有不信,长久来黄药师对他的态度,使得他不得不信。带着梅超风逃走,躲避即将回归的曲灵风是个借口,实际上是怕失去梅超风,或者是与师父生活在一起太过尴尬。
徒弟的背叛逃离,黄药师发了狂,剩下的三个小徒弟劝告不得法,全被他打断腿赶走。往日里欢声笑语的桃花岛,只剩下了落英缤纷。
从黄药师的态度来看,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黄药师娶妻后,想安抚徒弟们,尤其是梅超风的心情,想抛开纷乱的感情纠纷,让桃花岛恢复从前的样子。可他在无形中又有些嫉妒陈玄风,师徒感情再回不到初始时的样子。
逐出去的徒弟中,反应最为激烈的是陆乘风。他把一切都怪罪于陈玄风梅超风二人,邀请江湖好手对他们围追堵截,将其逼到了大漠。在此过程中,柯镇恶的兄长柯镇邪殒命敌手。江南七怪和黑风双煞结下了生死大结。
《射雕》中,曲灵风和郭啸天杨铁心有了交集,却早早下线。黑风双煞和郭靖有了交集,陈玄风就此亡命,梅超风坏了一对招子。黄蓉爱上了郭靖,黄药师最后的珍爱亦心有所属。郭靖真是桃花岛的“对头”啊。
从归云庄上黄药师对陆乘风和梅超风的态度看,他已在漫长的时光中想明白了很多事,对徒弟有了深深的自责,只是放不下面子。可惜,他身边的人,妻子亡故,陈玄风亡故,武罡风亡故,曲灵风(其时也亡故)和冯默风不知所踪,能见到的,是断了双腿的陆乘风和瞎了双眼的梅超风。
全书第二十六回《新盟旧约》中,梅超风为护黄药师被西毒欧阳锋重伤,临终之际,她说:
师父,求你再像从前那样待我好。我太对你不住,我错尽错绝!我要留在你身边,永远……永远服侍你。我快死了,来不及啦!满脸尽是祈求之色。
黄药师含泪说道:“好!好!我仍像你从前小时候那样待你!若华,今后你可乖乖的,要听师父的话。”梅超风背叛师门,实是终身大恨,临死竟然能得到师父原宥,又得师父重叫昔日小名,不禁大喜,双手拉住师父右手轻轻摇晃,说道:“若华要永远听师父的话。师父,我要练回去做十二岁、十三岁时候的若华,师父,你教我,你教我……”勉力爬起,要重行拜师之礼,磕到第三个头,身子僵硬,再也不动了。
到得随后黄药师发现曲灵风遗骨,发现曲灵风为他收集的奇珍异宝,已是伤心的不能自已,想要教头脑不清醒的傻姑奇门五行,作诗弹琴,绝世武功,他想要弥补对徒弟的愧疚,只是,师徒已是天人两隔。
桃花岛上,碧海潮生潮落,江湖再无风流绝世的桃花六子,那个倜傥潇洒的黄药师,也终成孤家寡人。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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